“废话,会有鬼魂在圣诞夜跑出来么?” 比洛迪仍旧是一副可以在任何时间调侃任何对象的样子。“喂,你就是这样庆祝耶稣他老人家的生日的?”疯驴瞅着床头柜上成堆的酒瓶子问。
“我们都以为清道夫把你……”有点尴尬的奥兰多递给疯驴一把椅子。
“是啊。我以为我藏得很好,可惜还是有驴子尾巴露出来了。” 比洛迪一坐下就开始在身上摸烟,“接着芝加哥那边就出事了。既然是帮内另有叛徒出卖了大家,我的嫌疑就洗清喽。”
奥兰多坐到他对面的床沿上,低头不语。
“呵呵。其实我该感谢那个人行动够快。”疯驴的口气轻松照旧,“清道夫已经在我落脚的公寓里动了手脚。事后他告诉我时我真是吓得够呛。”吸了口烟,比洛迪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乔瓦诺完了,我们这些残兵剩将何必互相过不去呢,是不是?哦对了,你的行迹也是他告诉我的。”
“他怎么会找到我的?”奥兰多吃惊不小。
“出事以后他一度怀疑过你,所以查找了你的踪迹。不要问我他是通过什么方法,我要是知道也不会被人家在马桶里安了炸……咳咳……,好在很快有确切消息传来说那个叛徒其实是警方的一个卧底……”说到这里疯驴吐了口烟,透过烟雾他看向奥兰多。背窗坐在床上的年轻人脸上一片阴霾。
“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躲开清道夫的?” 比洛迪话锋一转,“从帮里出来的当天,我装模作样地开始办理去日本的出境手续。实际上我早就用第二套身份的信用卡订来了英国的机票。等清道夫在日本发现上当了以后一定很恼火,嘿嘿。”
见自己的话题并没有引起年轻人的兴趣,疯驴有点挫败。“好吧。你猜乔瓦诺的案子进展的如何了?我在那边的朋友告诉我说这案子被草草结案了。芝加哥警署一定已经发觉乔瓦诺和政府高层瓜葛太多,再追查下去怕是会牵扯到……外星人?哈哈……喂!你倒是吭气呀!”
被对方的无动于衷污辱了幽默感的疯驴终于忍不住加大了音量,“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乔瓦诺?是因为我受不了你们俩个了!一个精明强干滴水不漏比我强海了去了一个对狗说话比对人都多从不喝酒泡妞,有你们两个手下我的职业前景真是一片黯淡……”
结果奥兰多还是一言不发。
“好吧。”比洛迪掐灭烟头,坐直了身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你知道么?”
“你知道?”年轻人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
“那时候我和你父亲都是老大的贴身保镖。在一次混战中我们的人被冲散,老大、我、你父亲、清道夫在一辆车上被对方几辆车追赶。快没油的时候我们开进一个停车场,在那儿换了四辆车朝不同方向走,意图分散对方。可没想到他们的人全朝你父亲开的那辆追过去了。后来我才知道,在换车的时候你父亲和老大换了外套。”
“所以,他其实是替死鬼?”一直被告知父亲是为了保护别人而死的奥兰多以为自己会震惊,但事实他只感到荒谬。
“一个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一定不想替别人去死。但身在黑帮就是这样身不由己。这个圈子里只有金钱权利,没有感情。不过……”疯驴又点着一跟烟,“也不是没有例外。你和汤姆都知道我有第二套合法身份,但你们都没有告诉清道夫。还有,你能从美国跑到英国,也是用了做为退路使用的另一套身份证件吧,如果汤姆把这个告诉警方,你估计连机场都出不去。”
“所以他是我们大恩人喽?”奥兰多语带讥讽。
疯驴见奥兰多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又悠然地点了一根烟。
“真情假意,有时候真的很难说清楚。就拿我来说吧,自己在这行里混了那么多年,见过那么多事情,应该早就麻木了。可是当我被抓进警局以为自己要在里面呆一辈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没有牵挂。你还记得有段时间我画过几幅伦勃朗的画么?”
“记得。很难画,但你乐此不疲。”奥兰多怎么会不记得,那是他和汤姆第一次谈话的话题。
“那个买主是个中国人,后来我们经常联系。”
“哦?他懂画?”
“她懂我。”疯驴的口气难得地严肃,“我要是就这么在圈里继续混下去,恐怕没有办法……我不想错过。”
奥兰多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疯驴坚决离开帮派是为了什么。
“所以你想去见这个遥远国度的神秘女郎?”年轻人终于露出了笑容。
“我原本一刻也不想多等。不过,我向来是一个为下属谋福利的模范上司。”说完,比洛迪从衣服里掏出两个装机票的信封在奥兰多面前摇晃,“新身份,新开始。明天的航班。东方的美女和美食在等着我们呦!”
奥兰多愣住了。他没料到疯驴会想要和他一起走。
“怎么,不喜欢中国?还是……你有什么牵挂?”看到奥兰多吃惊而茫然的表情,疯驴心里暗叹一声。
牵挂么?或许吧。如果脑海中有什么挥之不去就叫做牵挂的话。
他无法忘记那个雨夜,汤姆——他最信任的人、最在意的人——用枪指着自己的情景。
“自首吧”他说。
“我真的会开枪”他说。
“别逼我”他说。
然后他就那么开枪了——他就那么放下了枪——他就那么中枪倒地。
那夜,枪声和雷声混在一起,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怨恨和……爱,混在一起……
是的。爱。
奥兰多早就知道,自己对汤姆的感觉已经超过了朋友或兄弟。
与哥伦比亚的黑帮火拼的时候汤姆一度命在旦夕,当时奥兰多就在旁边。他不会忘记那是一种怎样的恐怖与绝望——当他意识到如果那匕首插入汤姆的心脏会带走什么。
他从三楼摔到地面,感到自己的背像被生生折断了,但那时他的心里却是安慰的。因为那个人安全了——那个不知不觉变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人安全了。
奥兰多曾在心里暗暗有过企盼,企盼那个总是站在自己身侧的人有一日能站在自己面前。他们听演唱会时,当周围的情侣都搂抱着和台上的歌手大声合唱的时候这种企盼就更加炙烈。有几次奥兰多独自在家和“孩子们”玩耍的时候会禁不住问“你说他会喜欢我么?”……
这种企盼在假钞底板交易失败,汤姆被抓后就变了。因为奥兰多意识到与对方的安危比起来自己之前的奢望是多么的自私。
只要他平安回来就好……他还能微笑着吃我煮的意大利面就好。
可是结果呢?那次汤姆拿去的底板现在正是摧毁乔瓦诺的有利证据!警方的人赃俱获全部是他的功劳!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这么狠心!你不是说我们是兄弟么?你怎么能对我隐瞒身份这么久?你怎么能亲手毁了这一切!
傻子!奥兰多你是傻子!他是警察!是条子!你是黑帮,是走私犯!你们水火不容,就像他妈的猫和耗子!他处心积虑的混在乔瓦诺,就是为了一举消灭你们!他做的多么干净利索,恨不得你们统统都坐牢才好!……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汤姆霍普金斯,你他妈的为什么不一枪毙了我?你为什么要放了我……为什么让我向你开枪?你就那么肯定我不会一枪打死你么?你……还当我是兄弟么?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
一只烟递到了快要被痛苦淹没了的年轻人面前。
等对方的手停止颤抖的时候疯驴为他点着了烟。
“我知道你难受。你们毕竟一直是好兄弟,很少见哪对拍档像你们一样互相照顾的。”比洛迪又把烟灰缸递过去放到年轻人身边,“汤姆的处变不惊我一直很佩服,但你没有见到站在手术室外的他是什么样子。对,就是你从楼上摔下那次。你好了以后他表面上和以往一样,但那些比较危险的任务他总是从我这里单独接手独自完成不让你知道。”
“是啊,那很好理解。有我在身边他往外送消息该多不方便。”奥兰多赌气地磕着烟灰。
“嗯,有道理!”看着眉头紧锁的年轻人言不由衷的样子,疯驴决定不再耗下去了。
“放心,那个道貌岸然一肚子坏水的人得意不了多久了,清道夫去美国前亲口说要收拾他呢。”
咣当。
烟灰缸弹落到地面,并未摔碎,却从那个猛然站起来的年轻人身边径直滚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