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语者

“一人挑战我们五十人？哈哈，是我的耳朵坏了还是你的脑子坏了？”炼金矮人朝着对面的陌生人放声大笑。

“以少对多是勇气的象征，但藐视尤尼克王国的战士只意味着愚蠢。”精灵箭手也对这个挑战者嗤之以鼻。

“我无意冒犯尤尼克的勇士，只是我今夜我实在无处可去，想在这个闪闪发亮的山洞逗留一晚。我知道这个请求有点勉强，为此我可以和你们团队中最厉害的魔法师来次友谊赛，我输了则任凭你们处置。我若赢了，就请你们暂时离开这个秘银山洞，不要来打扰我的休息。”

“就凭你？浑身上下一点儿油水也没有还想……”矮人的大嗓门刚刚开动，一个清冽却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他。

“葛洛儿，安静。”

伴随这命令响起的是轻轻的蹄声，有一人一骑从五十人编制的队伍中排众而出，一旁的箭手、剑士和矮人工匠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路。这位明显处于领导地位的骑士身着一袭长长的白色魔法斗篷，斗篷遮住了身形却遮不住帽沿下那一双纯净的琥珀色眼瞳。和他的声音一样，这眼睛分明属于年轻人，但蕴藏其间的沉稳和智慧令他顾盼间自有一股凛然力量，透过周身淡淡氤氲着的魔法气息直射出来。胯下的一匹独角兽坐骑通体纯白，在夜色中分外光耀美丽，在刀戈之间走动却如同漫步于幽林般优雅安详。这匹令月亮也失去光彩的魔兽颈上带着宝石镶成的徽章，彰显着主人的独特身份：尤尼克王国最著名的独角兽骑士、以年轻有为天赋异秉而闻名范特西大陆的高级魔法师——奥兰多 布鲁姆。

独角兽骑士走到军团的正前方停下脚步，身后的追随者们一反刚才的倨傲神态，各个都神情严肃，握紧手中的武器。 虽然他们对团长的魔法能力很有信心，但法力的强大并不意味着绝对安全——上天总是公平的，神赋予了魔法师操控元素的力量，却并没有同时赐予他们强健的体格，所以一定程度的武装保护是必要的。

奥兰多静静地立在众人之前，打量着陌生的挑战者。

对方披着纯黑的斗篷，宽大的帽子将额头眼睛都盖住了。要不是嘴里的大烟斗明明灭灭，又不时冒出淡淡的烟气，独自站在黑黝黝的秘银山洞前的高大身形简直要和背景融为一体。

这分明是一个魔法师的装扮，但正如矮人葛洛儿所说，这个人身上的魔法波动非常微弱，甚至比不上一根尤尼克箭手使用的魔法羽箭——奥兰多自信没有任何魔法师或魔法装备能在他面前隐藏实力，但如果没有获胜的法宝，谁敢独自挡住这么多人，并向一个国家级军团的魔法师提出挑战？何况即使来人的攻击能力平平，但那一夫当关悠闲写意的神色却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具备的。暗自告诫着自己不要掉以轻心的奥兰多终于打破了沉默，口气礼貌又诚恳：

“尊敬的阁下，尤尼克皇家军团的团长奥兰多布鲁姆为手下对您的无礼表示道歉。请问您来自何方？为什么孤身一人？”

“能够亲见著名的独角兽骑士、尤尼克王国最有天赋的魔法师奥兰多布鲁姆阁下是鄙人的荣幸，我和对面的矮人精灵朋友是有点误会，但这完全要归咎于我、一个四海为家的流浪旅人的鲁莽，请您千万不要见怪。”  不知道是不是嘴里含这烟斗的缘故，此人的话语带着隐约的鼻音，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纯正流利而铿锵有力的通用语吐字。如果让奥兰多来评价，这低沉浑厚的声音本身是很好听的，可惜说出的话却油滑老道，没有任何信息量。

独角兽骑士是何许人也，宫廷贵族出身的他自然能在毫无诚意的官腔扯皮面前不动声色。但一旁的矮人却忍不住了：“哼！你既然是没有国属的流浪者，那来到尤尼克王国就应该遵循我们的法律！领土内的矿产是属于王室的，即使是你先发现的也不能独占！”

奥兰多故意没有阻止葛洛儿的叫嚷，沉默着看向对方。

“鄙人并未打算占有这个秘银矿洞的矿产，我只想今夜独自留下处理一些事情，很快就离开，天明你们再来时绝对不会受打扰。”流浪旅人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让人无法怀疑其真实性。

“容我冒昧，您留在这里意在挑战这巨大宝藏的守护者，是么？”奥兰多听到对方说“今夜独自处理一些事情”，已经想通了其中的缘由。

事实并不难猜测。每个未被发现的矿藏或宝洞必然有一个守卫魔兽，财富越多，守卫者越强大。一些穷困的剑士、箭手经常冒险挑战这些魔兽来为自己赢得财富，少数迫切需要增强实力的魔法师也常常打它们的主意——魔兽的皮、骨可以制作魔法装备，少数高级魔兽的血可以疗伤和补充法力。

然而魔兽不是普通的兽类，它们天生拥有某一种属性的法力。和后天锻炼的人类魔法师不同，魔兽不需要吟唱魔法口诀就可以发动魔法在瞬息间攻击敌人。能够拥有一座宝藏的魔兽实力更加强劲，往往除了攻击力强悍外还拥有壮硕庞大的身躯，一般刀剑的物理攻击对它们根本无效，想要打败它们必须由武士与魔法师组团合作，事先设计，埋伏作战。但也有一些地位超然的各中高手挑战魔兽不为任何好处，只为锻炼武艺或修炼魔法，这些人通常只身赴战，从不屑利用车轮战或阴谋诡计获胜，他们不会贸然伤害生命并且尊重魔兽的情感和智慧。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获胜后彻底收服魔兽，令对方甘受驱使。这也是各种魔兽骑士的由来。

奥兰多现在的坐骑就是一头珍贵的魔兽。独角兽没有巢穴所以行踪不定，再加上它天生的光系魔法——隐身，令它寻之不易且极难被征服。奥兰多自已也是凭借经验丰富的导师的暗中帮助才收服它的。

如果面前的流浪者对矿藏没有兴趣，那么他必定是冲着守护的魔兽而来。只是这个近期探得的秘银矿洞蕴藏量非常惊人，守护魔兽也一定不是泛泛之辈。自已带着顶级的魔法装备、又挑选了军团中最优秀的武士作为随从后仍不敢在白天直接挑战昼伏夜出的魔兽，只能退而求其次趁其离巢觅食打个埋伏。一个流浪旅人真的有信心独自人打败守护魔兽？

独角兽骑士的犹疑只是短短一瞬，因为对方的回答干脆利索：“可以这么说。我确实是为了这里的守护魔兽而来。不过要不要挑战还很难说，这头可能并不是我要找的龙。”

“龙”字一出口，尤尼克的众人都大大的吸了口气，连奥兰多也因没有隐藏住自己内心的震动而猛地一震。

流浪者没出声，只见淡蓝的青烟从叼着烟斗却微翘的唇间逸了出来，显然他是在笑。

独角兽骑士心里有点懊恼，这懊恼与其说是由于己方的信息滞后，倒不如说是因为堂堂的皇家军团被人看了笑话。不过奥兰多并不是心胸狭隘的人，只消片刻他已经想到如果对方不出言提醒，自己的人在作战时很可能会吃没有心理准备的亏。

龙是范特西大陆所有魔兽中最危险的一种，醇厚而几乎用之不竭的法力还不算可怕，可怕的是它们敏感多疑又狡猾，有时比人类还懂得审时度势。但最令贪婪者望而却步的是龙的睚眦必报——和一头龙结了仇，如果没有杀掉或彻底收服它，即使当时能全身而退，日后这只龙还会不断找机会来报复，不死不休。

想到这一层，奥兰多甚至有点感谢对方。不过他也更疑惑了，龙是非常低调的魔兽 ，数量很稀少，这个流浪旅人怎么能断定这里的守护者就是一头龙？

这次又有人代替魔法师提出了疑问：“请问阁下，”刚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箭手队长埃加里态度变好了不少，“您怎么知道是一头龙守护这里？龙拥有敏锐的感知力，它决不会让人发现自己的巢穴！”

埃加里的怀疑是有理由的。龙虽然不会隐身，但它高超的感知本能和多疑的性格能够让它避开任何的窥视者——巢穴附近有人的情况下它绝不会出巢或回巢。如果龙在白天外出觅食时被发现，它甚至会故意把人引到相反的方向去。尤尼克军团只能通过王国最优秀的炼金士的探测发现这个矿脉并进而推测出会有魔兽保护，连军方都没有方法立即辨别出这里的守护者是什么魔兽。可是，尤尼克没有充足的时间调查了，因为秘银的需求迫在眉睫……

对于精灵的疑问流浪者显然有所保留：“恕我不能直言，因为我曾向朋友发誓要保密。”

“您不是敷衍我吧？”奥兰多眉毛一挑。

“以魔法师的名义起誓。”流浪者语气坚定。

“是嘛？……很好！”独角兽骑士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迅速地下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我答应你的挑战！”

“哦？我没有想到道德高尚的独角兽骑士会这么性急，连一个晚上都不肯多等。财富果然是诱人的啊！”流浪者对于奥兰多突然强硬的态度也感到意外，故意话中带刺来压他。

“道德高尚不敢当，不过不想别人说我怯懦畏战罢了。”奥兰多怎会轻易被激怒。

“阁下的勇气比您的耐心更令我心折。不过距离天亮时间不多了，我们俩个如果耽搁了太久，无论谁赢了，都没有足够的时间为捕龙做准备了，您说呢？”流浪者又拐了一个弯。

“捕龙确实要先设置一个能够藏匿身形气息的结介，但我不认为做这件事对一个高级魔法师来说有多麻烦。至于和您的较量，”说话间奥兰多已经从坐骑上下来，摘下一只手套在面前一扬，“如果现在就开始，我想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刚才奥兰多说自己要接受挑战已经令手下的人感到十分意外，而他现在的行为简直要让追随者们怀疑团长是不是疯了——脱手套是最高级的应战礼节，只有在必须分出胜负的决斗中才会出现。如果是武士决斗，不到一方投降绝不停止；如果是魔法决斗，可以分三个回合同时发动魔法，两局占优者为胜。

谁也想不明白一向谦逊谨慎的独角兽骑士为什么突然变得极端起来，毕竟连挑战者没有摘手套邀战！要不是奥兰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矮人葛洛儿恐怕会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挥两下，看看团长大人是不是中了什么精神控制魔法……

这次轮到流浪者处于被动了。一直站立不动的他伸出左手来捉住了烟斗狠狠吸了两口，似乎在考虑怎么处理这个棘手的情况。

和如临大敌地盯着对方左手的武士们不同，奥兰多的注意力锁定了对方静止在袍下的另一只手——声东击西的偷袭伎俩在对付魔法师时屡试不爽，训练有素的独角兽骑士可不会吃这个亏。

不过流浪者并没有动手，他仍旧只动了嘴。

“让我猜猜您真正的目的。”一改油腔滑调的语气，流浪者低沉而逻辑严密的话语让人不得不停下手中的一切听他讲。

“原本礼貌周到避免冲突的您突然改变态度，肯定和我们的谈话有关。我之前的话里提到了为朋友保密的事，莫非您怀疑我们是危险的不法之徒？来历不明的旅行者数不胜数，他们即使有些狐朋狗友也不至于让您堂堂的高级魔法师亲自过问。恐怕您介意的不是我或我的朋友，您介意的，是我拥有不为人知的消息来源。一般情况下，民间人士比军方掌握更多的消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哪里有宝贝哪里有魔兽值得他们强取豪夺。不过在某些情况下，一些特殊的消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流落到民间去的。是什么消息呢？我尊贵的独角兽骑士阁下？”

奥兰多没有回答，他紧绷的脸已经证明了对方猜的没错。不过流浪者接下来的话就不止是让他脸色难看这么简单了。

“您不说么？可是您的追随者已经替您说了。葛洛儿，别乱看，我就是说您。”流浪者看向一脸懵懂的矮人，“刚才我讽刺骑士大人贪图宝藏没有耐心的时候您的表现太反常了。一个直率的矮人在面对如此无礼的诽谤时怎么能一句申辩都没有？我该怀疑您对独角兽骑士的尊敬么？抑或我该怀疑您其实是不敢申辩，以免泄漏了什么？我们都知道位高权重的奥兰多阁下并不缺钱，他亲自率众开采秘银矿脉显然另有原因，一个甚至能让矮人为了避免谈及它而保持沉默的原因。”

奥兰多心中暗道不妙，更可气的是矮人还在一旁捶胸顿足。

“秘银除了价值贵重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坚硬轻巧，一名武士如果拥有了秘银装备，他的战力就能够提升一个档次。如果一个军队配备了秘银的盔甲和武器，它将有能力应付任何有可能到来的战争。”流浪者在说“任何有可能到来的战争”  时故意放慢语速加重语气，奥兰多可以感觉到犀利的目光从对方的斗篷下射出。

“如果四处流浪能够让人拥有这么令人惊异的智慧，我干脆辞去军队的职务算了。”奥兰多没有掩饰对流浪者强大的分析能力的钦佩，同样没有掩饰的是自己对对方身份的怀疑。

“我对军事没兴趣，不论您的国家整装待发是为了对付谁都和我没有关系。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今天的所见，这样可以么？”  流浪者这句话可谓低声下气，如果换了任何私人原因，奥兰多绝对不会不依不饶，可是尤尼克国此次备战事关重大，必须秘密进行，不能走露任何消息。

“那您是否可以告诉我，是谁在向您提供我国境内的消息？”他打算给对方最后一个机会。

“没有人向我泄漏贵国的机密，这位朋友只是告诉我这里有龙。”

“那您的朋友是怎么知道这里有龙的呢？”

“……抱歉，我不能违背誓言。”流浪者最终也叹了口气，无奈地任凭形势走向死局。

“既然这样，我恐怕要耽搁您原本的行程了！别忘了您一开始的话，输了要任凭我处置！”独角兽骑士向前迈了一大步，将手套往上一抛——夜色中的白色手套显眼，作为比赛开始的信号，它落地之际就是双方出手之时……

第一章完